Anne
两张合影
在我家的五斗橱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黑白的全家福。相片中第二排最左边是一位年轻女士,身着浅色中式对襟棉袄,一头乌黑微卷的头发垂至耳际,微胖的圆脸,精神奕奕,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面带着微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她就是我的表嫂宋峥。这家全家福拍摄于1983年冬天,为庆祝表哥表嫂新婚,大家庭喜添新成员,在外婆家对面的照相馆里拍摄的。
每当我看到这张照片,就会想起和表嫂的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年她随表哥新婚后第一次回到上海与亲友相见,在见面之前我就听说她是硕士,那时我还只是三年级小学生呢,心想她肯定比我老师还要有学问,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你好,我是宋峥”,当她用比我们老师还要标准的普通话(其实是北京话)向我打招呼的时候,我竟然激动地呆住了,忘了家里大人教我的应该叫“表嫂”,好一会才憋出一句“新娘子!”这可把表嫂逗乐了,露出了灿烂的微笑,“我已经是老娘子啦”她带着一脸的幸福说道。大家都乐了,瞬间就没有了陌生感。对我这个三年级小学生来说,“表嫂”这个称呼太陌生了,实在搞不懂什么意思,所以接连几天每当我见到表嫂,还是叫她“新娘子”,但总不能一直这么叫下去啊!后来我们约定就叫“姐姐”吧,这样感觉更像一家人,其实是表嫂不和我这个笨小孩计较,她对人就是那样宽容,让人不会感觉到距离感。从此,我就一直称呼表嫂为“姐姐”。
在我的电脑里了存着一张合影。照片第一排中间坐着一位女士,身着大红色的中式对襟棉袄,头戴大红色的绒布帽,微胖的圆脸,略显疲态,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面带着微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她就是我的姐姐宋峥。这张照片拍摄于姐姐在美国堪萨斯州威奇塔市的家中,来自上海、北京、底特律的亲友和姐姐、表哥还有火冰(前一天晚上从旧金山飞回来的),在2016年除夕夜拍的一张合影。
我不愿意相信这会是姐姐和我的最后一张合影。当姐姐去年回上海的时候,我们就约定春节在威奇塔相聚,但我在确定行程准备订机票前,还是想和表哥确定一下他们是否方便,等了几天也没有回复,正当我担心他们发生什么事了的时候,收到姐姐发的一条微信“欢迎欢迎”,那时才放心开始订机票。没想到过了几天,表哥打来电话告诉我姐姐被查出患了绝症,而且医生对她的病情很不乐观。当时我非常难过,想到姐姐在发那条微信的时候应该还在进行治疗,从后来了解到的情况看,其实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之后几天,我们很犹豫是去还是不去,去吧!怕给他们添乱,一边要治疗一边还要想着招待我们。不去吧!怕错过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聚的机会。考虑再三,最终我们还是决定去,但让他们不必考虑我们的食宿。通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姐姐情况有所好转,她和表哥还是热情地坚持要我们住在他们家里,当我们见到她时,除了头上带了帽子, 身上背着营养液注射袋,感觉她还像之前那样热情地和每个人打招呼,笑容还是那样灿烂,当时我真的以为老天有眼,会让姐姐闯过这一关的。那几天,在威奇塔的那栋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除夕那天,姐姐闲不下来,一定要亲自下厨为我们做一道菜,晚上还参与我们一起玩游戏。其实我们还是很担心她的身体怕她累着了, 但又不忍心扫了她的兴。后来我们在一起聊天时,我们都说很多人包括我们都得过她的帮助,现在她的身体状况需要更关心自己,希望她以后在帮助他人时应该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区别对待亲疏远近。但是她说如果她知道是自己认识的人需要帮助,假如自己坐视不管,那将是她最大的遗憾。其实,正如她所说的,她的一生就是这么做的,竭尽所能的帮助别人,关心别人,哪怕自己还在遭受病痛的折磨。
2016年11月24日,西方的感恩节,从大洋彼岸传来了不幸的消息,宋峥姐姐在与病魔抗争了一年多后,当她迎来了小孙女降世两周后,离别了她深爱的亲人和朋友,摆脱了病痛,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仅以此文纪念我的姐姐宋峥,记住这一天,感激她对我们所有的付出。
弟 王烨 2016年11月27日 于上海